病重

时光如潺潺溪水，悄然流过指缝。转眼间，庭前的石榴已结出饱满的果实，蝉鸣声里染上了初秋的倦意。</p>

八月的风掠过毓庆宫的飞檐，带着几分将散未散的暑气。</p>

窗边的鎏金熏笼换上了安神的桂花香，袅袅青烟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影。</p>

胤礽批阅奏折时，偶尔能听见窗外落叶的轻响——一片，又一片，像是光阴在轻声叩门。</p>

小狐狸最近迷上了扑落叶，雪白的爪子按在铺满金箔的笺纸上，印出几朵小小的梅花。</p>

胤礽瞧着奏折上那几个梅花似的爪印，眼底漾开笑意。</p>

他特意寻了个紫檀匣子，将这些被小狐狸“批阅”过的奏折单独收好——匣面上还让人刻了“御爪亲批”四个小字。</p>

小狐狸好奇地扒拉匣子：宿主收这些废纸做甚？</p>

“这可是你的墨宝。”胤礽捏捏它肉垫，“这些都是要裱起来挂东宫的。”</p>

后来这匣子越攒越满，有沾了芙蓉酥碎屑的密函，有被尾巴扫过的军报，还有幅被爪子勾破的漠北舆图。</p>

每一件，都是岁月留下的爪痕。</p>

——岁月静好，不过如此。</p>

可这般安宁，终究如秋日晴空，明媚却短暂。</p>

*</p>

八月的漠北，烈日炙烤着黄沙，热浪蒸腾。</p>

康熙连日督战，夜不能寐，本就疲惫不堪的身子终究没能扛住这酷暑的煎熬。</p>

那日清晨，皇帝刚起身便觉头晕目眩，还未走出大帐便眼前一黑——</p>

“皇上！”</p>

梁九功惊慌的呼喊声惊动了整个军营。御医匆匆赶来，诊脉后脸色骤变：“热症入体，需立即静养！”</p>

康熙躺在御帐内，面色苍白，额上覆着一层薄汗。</p>

连日的高热让他的双唇干裂，可那双眼睛却依然锐利如鹰。</p>

帐外，诸位大臣跪了一地，为首的大臣捧着奏折，声音发颤：“皇上，龙体要紧，不如暂回京师调养......”</p>

康熙猛地咳嗽了几声，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：“朕......咳咳......还没到要逃的时候。”</p>

他的目光透过帐帘，望向远方苍茫的草原。这一次若不能将准噶尔彻底按死，来日必成大患。大清边疆，将永无宁日。</p>

“传朕旨意......”他强撑着坐起身，声音沙哑却坚定，“三军按原计划推进，不得延误。”</p>

一位大臣重重叩首：“至少...至少让太子殿下知晓...”</p>

“谁敢！”</p>

康熙猛地拍碎药碗，瓷片飞溅。</p>

他赤红着眼扫视众人，哪里还有半分病容：“太子连日监国，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！若让他知道...”</p>

声音突然哽住，喉结滚动数下才继续，“若朕这个当阿玛的再倒下，他...他那个身子骨...”</p>

大帐内死寂一片，唯有皇帝压抑的咳嗽声回荡。</p>

梁九功跪着捧上新药，却被一把攥住手腕。</p>

康熙盯着他，声音轻得发颤：“传密旨给索额图...就说...就说朕一切都好，让他...哄着太子按时用药...”</p>

这一刻的帝王，不是执掌乾坤的君主，只是个怕孩子担心的父亲。</p>

康熙话音未落，眼前骤然一黑，整个人重重栽回榻上。</p>

药盏翻倒，褐色的药汁泼洒在明黄锦被上，像一滩干涸的血迹。</p>

“皇上！”</p>

帐内瞬间乱作一团。御医连滚带爬地扑上前，指尖刚搭上脉门就白了脸：“热毒攻心，快取金针来！”</p>

梁九功抖着手去扶，却被康熙无意识攥住了衣袖。昏迷中的帝王唇瓣翕动，气若游丝地呢喃：“保成...别怕...”</p>

待众御医退出御帐，回到偏帐会诊时，几位年轻太医仍百思不得其解：“皇上脉象沉疴，可这热症本不该如此凶险啊...”</p>

须发皆白的王太医慢悠悠收起金针：“昨儿傍晚，大阿哥是不是又来请安了？”</p>

众人一愣：“是啊，还特意带了太子家书...”</p>

“那就对了。”王太医一脸高深莫测。</p>

几位太医面面相觑，突然同时“啊”了一声，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。</p>

“气血上涌，急火攻心...”最年轻的李太医一拍脑门，“可不就晕了吗！”</p>

王太医捋着胡子直摇头：“皇上这气性...啧啧，都把自己给气晕过去，老夫行医四十载也是头回见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