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啊——!兰儿!我的儿啊——!”一声凄厉得非人的惨嚎撕裂了死寂。百毒叟猛地昂起头,布满污垢和脓血的脖颈青筋暴凸,仿佛要挣断自己的骨头。他枯瘦如鸡爪的手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胸口,在布满斑点的皮肤上抓出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。“畜生!你们这些畜生!还我妻儿命来!还我——!”
他挣扎着,似乎想扑向眼前的苏元朗,但被四肢关节上沉重的冰壳牢牢锁住,只能在冰冷的石台上徒劳地扭动、撞击,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。癫狂的呓语、痛苦的嘶吼、绝望的诅咒,毫无逻辑地混合着从他口中喷溅而出:
“药……药引……不对……寒潭……极寒……阴极生阳……唯一的……生路……”
“哈哈……死……都死……枢密院……鹰犬……玄冥教的走狗……你们……不得好死……”
“师父……师父啊……弟子……错了……悔啊……悔……寒螭……寒螭渊……在下面……在下面看着你们……”
癫狂的挣扎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。那枚“醉生梦死”丹药蕴含的恐怖幻毒和寒毒,在他残破的躯体里肆虐、燃烧,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撕碎,只剩下最原始的痛苦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尽悔恨。终于,药力似乎达到了顶峰,又缓缓退去。百毒叟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,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断断续续、意义不明的呜咽。那双琉璃色的疯狂眼眸,光芒渐渐黯淡,重新被浑浊和死寂覆盖。他瘫软在冰冷的石台上,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,证明他还活着。
苏元朗全程冷漠地看着,面具下的脸如同石刻。直到百毒叟彻底安静,他才俯下身。他并非检查百毒叟的状况,而是目光锐利如鹰隼,死死盯住百毒叟刚才因剧烈挣扎而滑落破布、裸露出的左肩胛骨下方。
在那青灰色、布满斑点的皮肤上,赫然用某种近乎腐烂的墨绿色药汁,画着一个极其微小、图案怪异的符号!那符号扭曲缠绕,形如一条首尾相衔的毒蛇,蛇眼处却点缀着两粒细小的冰晶。这正是药王门百草一脉,唯有核心弟子才知晓的、代表“绝密传承,九死一生”的最高等级暗记。这暗记,在百毒叟神智彻底崩溃前的瞬间,被他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和藏在指甲缝里的腐毒,刻在了自己身上。
苏元朗的瞳孔,在面具后骤然收缩!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震惊、悲怆与滔天怒火的激流,瞬间冲垮了他维持多年的冰冷外壳。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低吼,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。他迅速扫视四周,确认无人窥探。幽绿的灯光下,那暗记如同一个燃烧的烙印,刺痛了他的眼睛,更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。
他没有触碰那个暗记,而是猛地直起身。动作依旧稳定,但转身走向铁门的步伐,却比来时沉重了千钧。面具隔绝了他的表情,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,翻涌着足以焚毁这肮脏地狱的烈焰。
铁门打开,惨绿的光被隔绝在身后。甬道的油灯光芒重新照在他冰冷的银色面具上。守卫恭敬地行礼,他微微颔首,一言不发,沿着来路快步离去。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,每一步,都踏在由师门血泪和无尽黑暗铺就的道路上。百毒叟那绝望的哀嚎和肩胛上那个小小的暗记,如同附骨之蛆,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、灼烧。
回到自己位于枢密院深处、守卫森严的药正值房。厚重的石门落下,隔绝内外。苏元朗反手扣上三道精钢门栓,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门,才缓缓摘下脸上的银白面具。
面具下,是一张轮廓分明、却因常年不见天日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。剑眉斜飞入鬓,鼻梁高挺,本应是俊朗的容颜,却被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郁、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绝所笼罩。尤其那双眼睛,此刻褪去了“毒手无常”的冰冷死寂,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。
他快步走到巨大的石质书案后,手指在案底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快速按压了几下。咔哒一声轻响,一块石板无声滑开,露出里面一个深藏的暗格。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几卷颜色发黄、边缘磨损的羊皮卷轴,以及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。
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最上面那卷看起来年代最为久远的羊皮卷。解开系绳,缓缓摊开。卷首赫然是药王门祖师爷的手书遗训,字迹古朴苍劲,力透纸背。苏元朗的目光直接跳过前面大段关于医德药理的训诫,精准地落在卷轴中后部一段相对潦草、墨色深沉的文字上,那是祖师爷重伤濒死之际,由弟子代笔记录的最后遗言:
“……余穷毕生之力,追索‘醉生梦死’之解。此毒诡谲,阴寒蚀骨,幻毒噬魂,非世间凡药可克。昔年闻天山之巅,有玄冥教禁地‘寒螭渊’,渊底寒潭,乃极阴至寒之眼,或蕴阴极阳生之机。余孤身犯险,欲借其极寒,或可冰封此毒,或寻得传说中生于至寒之地的‘天山雪魄’……然……寒潭之威,远超所料!非人力所能抗衡……蚀骨之寒,直透元神……余拼尽修为,九死一生,仅得窥潭边……功败垂成,身负不可逆转之寒毒重伤……”
字迹到这里,墨色断续,显然记录者亦是心绪激荡:
“……祖师弥留之际,神智忽清,紧握弟子手,言:‘寒潭……非……非人境……除非……除非身负至阳至刚之绝世神功……如……如传说中的《九阳真经》……练至大成……阳火……生生不息……方……方有一线生机……可入寒潭……寻得……那一线……造化……切记……切记……’言毕,祖师……溘然长逝……”
“九阳真经……大成……”苏元朗的手指死死按在这几个字上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祖师爷当年功败垂成、含恨而终的景象,透过这冰冷的文字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。
他放下祖师的遗卷,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翻腾的心绪。目光投向暗格中那个油布小包。解开油布,里面是一个薄薄的、以特殊药水处理过的桦树皮册子。他翻开册子,里面是用极细的针尖蘸着特制药墨,密密麻麻记录的文字和图谱。这是百毒叟在神智尚存一丝清明时,利用枢密院提供的“醉生梦死”原料做掩护,偷偷记录下的研究心得和疯狂猜想!字迹扭曲潦草,充满了绝望的痛苦和自我毁灭的倾向:
“……醉生梦死……琉璃骨……寒髓……错了……都错了……此毒非人间之物……枢密院……玄冥教……他们在喂养它……用人命……用高手的精血魂魄……它……它在生长……有了‘脉’……”
“……解?哈哈……无解!……除非……除非让它‘饱’……在它最‘饱’、最接近‘蜕变’的瞬间……以更强的极寒……冻结其‘脉’……逆转其性……阴极……生阳……”
“……寒螭渊……那口潭……是唯一的……冰棺……也是……唯一的熔炉……”
“……我……我这一身……浸透了这毒……从里到外……烂透了……骨头……或许……是最后的……钥匙?……把我……扔进去……扔进那寒潭最深处……用我的骨……我的毒……我的命……喂饱它……冻住它……或许……或许能……结出……一颗……‘种子’?……一颗……能解百毒的……‘毒种’?……”
字里行间,充斥着非人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献祭的疯狂!苏元朗看着这些字,仿佛能看到百毒叟在无数个日夜,承受着毒发和酷刑的双重折磨,在绝望的深渊里,用最后一点清醒的灵光,推演着这个匪夷所思、玉石俱焚的“解方”!以身饲毒,以命化药,在至寒之地完成最终的逆转!这与其说是药方,不如说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灵魂,向深渊发起的最后诅咒和救赎!
“寒螭渊……玄冥教总坛……”苏元朗闭上眼睛,将祖师遗言、百毒叟的疯狂猜想,以及他肩胛上那个代表“九死一生”的药王门暗记,在脑海中急速拼合。冰冷的线索如同毒蛇,缠绕出唯一的路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