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8 年 12 月的北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,收音机里却传来了让黄土高原都发烫的消息 ——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京召开,那字字句句透过老旧的喇叭筒,像开春的第一缕阳光,照亮了大哥蹲在墙根吧嗒旱烟的脸。
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映着他眼角的皱纹忽深忽浅,他碾灭烟蒂站起来时,鞋底蹭过冻硬的土地,发出 “咔嚓” 一声脆响,仿佛某个禁锢已久的时代枷锁也随之碎裂。
“改革开放” 这四个字,当时在大哥嘴里还嚼不出太多滋味,却像一颗埋进心田的种子,只等春雨一来,便要破土而出。
转年开春,当福建沿海的风开始带着咸腥吹向内陆时,中央创办经济特区的决策如同惊蛰的雷,在北方的村庄里炸开了锅。
大哥蹲在生产队的大槐树下,听队长念着文件里 “对外经济活动自主权” 这些拗口的词,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腰带上的铜扣 —— 那是我爹留给他的唯一物件,磨得发亮的铜面映着他忽闪的眼。
散会后他没回家,径直走到村头的土坡上,望着自家那三亩薄田,麦苗才刚冒出头,绿油油的像铺了层柔软的绒毯,可他心里却想着更远的地方。
几天后,他揣着攒了半年的粮票,跑到镇上的旧货市场,跟邻村的王老五凑钱买下了那条斑驳的小木船,船板上结着盐霜,闻起来是海风与岁月混合的味道,却让他嗅到了不一样的生机。
1982 年的春节刚过,当第一声布谷鸟的啼叫划破天际时,中央一号文件像一场及时雨,让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如燎原之火在农村蔓延。
大嫂揣着那份盖着红章的承包合同,指尖触到纸页上 “包产到户” 四个字时,竟有些发烫。她站在田埂上,看着分得的五亩责任田,泥土经过一冬的冻垡,变得疏松肥沃,脚踩上去软乎乎的,还带着潮润的水汽。
她弯腰抓起一把土,黑黢黢的泥土从指缝间滑落,那特有的腥甜气息钻进鼻腔,让她想起刚生下大妮时产房里的味道,充满了新生的希望。
大哥此时正忙着给小木船刷桐油,深褐色的油顺着木纹渗进去,散发出浓烈的气味,他一边刷一边对蹲在旁边玩泥巴的大妮说:“妮子,等爹赚了钱,给你买花布做新衣裳。” 阳光洒在船身上,反射出暖烘烘的光,连空气里都浮动着金色的尘埃。
春耕时节,大嫂成了田里最忙碌的人。天刚蒙蒙亮,她就背着竹筐出门,筐里装着浸好的稻种,颗粒饱满的稻种在晨露中闪着光,摸上去凉丝丝的。
她弓着背在水田里插秧,水没过脚踝,冰凉刺骨,却挡不住泥土蹭在小腿上的暖意。稻秧插进泥里发出 “噗嗤” 的轻响,一行行嫩绿的秧苗在晨光中挺立,像列队的士兵。
她直起腰时,额头的汗珠滴进水里,荡开一圈圈涟漪,远处传来大哥摇船的 “吱呀” 声,那是他去河口挖蛤蜊的信号。
中午回家,大妮已经把灶火烧得旺旺的,锅里煮着红薯稀饭,腾腾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,大嫂摘下草帽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,却笑得眉眼弯弯:“妮子,快看看娘给你带了啥。”
竹筐里除了沾着淤泥的蛤蜊,还有几株刚从田埂上摘的野草莓,红彤彤的果实像玛瑙,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。
夏日的午后,阳光毒辣得像要把地皮烤化。大嫂戴着宽边草帽在地里锄草,锄头落下,杂草应声而倒,露出湿润的黑土。
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,流进粗布褂子的领口,黏糊糊的难受,可她看着玉米苗一天天长高,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。玉米叶子在风中 “沙沙” 作响,像在唱一首成长的歌谣,偶尔有蚱蜢从草棵里蹦出来,翠绿的身体在阳光下一闪,又消失在浓密的叶丛中。
远处的河口,大哥和王老五的小木船在波浪里颠簸,他们戴着草帽,弯着腰在浅滩上挖蛤蜊,铁锹插进泥里的 “噗通” 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。
潮水退去的滩涂上,留下一片片亮晶晶的水洼,像撒在地上的碎银,蛤蜊藏在淤泥下,要用脚仔细踩才能感觉到硬邦邦的壳。
大哥一铲子下去,连泥带蛤挖起一堆,随手捡起一个,壳上沾着滑腻的海藻,凑到鼻尖能闻到海水特有的咸鲜味。
入秋后的田野,是最让人欣喜的模样。大嫂的责任田里,金黄的稻穗压弯了腰,微风吹过,掀起层层稻浪,“哗啦哗啦” 的声响如同天籁。
她走在田埂上,稻芒拂过裤腿,痒痒的,手里的镰刀闪着寒光,只等开镰的那一刻。清晨的露水打湿了鞋面,冰凉的感觉从脚底升起,却抵不过心里的火热。
开镰那天,大哥特意从河口赶回来帮忙,夫妻俩站在田头,大哥深吸一口气,说:“他娘,咱这季稻子,准能打个好收成!” 话音未落,镰刀已经 “唰” 地割下第一把稻子,稻秆断裂的清脆声响在田野里回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