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7 年深秋的雨丝斜斜掠过胶州篷布厂女工宿舍的铁窗时,小姐王文香正对着镜子别上崭新的红头绳。
镜中人眉眼清秀,鹅蛋脸上还留着车间棉絮蹭出的淡淡红晕,二十八岁的姑娘把烫了大波浪的黑发盘成发髻,发梢垂落的几缕发丝在耳畔轻轻颤动,像是藏不住的雀跃。
“文香,有人找!” 楼下传来室友的喊声。她慌忙将《大众电影》里张瑜的剧照塞进枕头,塑料拖鞋踏过斑驳的水泥地,楼道里飘着食堂蒸馒头的麦香,混着走廊尽头那台老旧洗衣机转动的嗡鸣。
婚姻介绍人是住在筒子楼尽头的李婶,此刻正坐在宿舍唯一的木凳上,手里的搪瓷缸 “咣当” 磕在掉漆的茶几上。小姐瞥见母亲局促地站在门口,藏蓝色的确良衬衫洗得发白,衣角却浆得笔挺。
“这是高师傅的照片,” 李婶掏出照片的动作带起一阵风,吹得桌上的工牌轻轻晃动,小姐的编号 “0317” 在阳光下忽明忽暗,“黄岛建筑公司的正式工,有粮票有布票,以后保准亏待不了你。”
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领口别着褪色的厂徽。他嘴角的笑僵硬得像被浆糊粘住,眼神却像结冰的河面,泛着冷冽的光。
母亲突然抓住她的手,掌心的老茧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:“文香,你王姨家的闺女嫁去农村,天天吃红薯稀饭......” 母亲的声音哽咽起来,“女人这辈子,找个靠得住的男人才是正途。”
小姐望着窗外飘雨的梧桐,叶尖的水珠坠落,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,就像她心里破碎的梦。
婚礼定在腊月十八。胶州老家的唢呐声穿透晨雾,火红的绸带在寒风中猎猎作响。小姐坐在挂着 “囍” 字的永久牌自行车上,盖头下的世界只剩一片朦胧的红。
她能闻到身上嫁衣的樟脑味,绣着并蒂莲的缎面压得肩膀生疼,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恭喜声,混着鞭炮炸响后的硝烟味。
高某穿着笔挺的中山装,胸前的大红花歪歪扭扭。他身上的酒气在敬酒时愈发浓烈,玻璃杯碰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突然,他脚下一滑,酒杯应声落地,碎玻璃像锋利的冰刃扎进小姐的脚背。钻心的疼痛让她浑身一颤,却咬着嘴唇强撑着笑容。鲜红的血顺着绣花鞋渗进崭新的红地毯,晕染出一朵凋零的玫瑰。
新婚之夜,木床在身下发出吱呀的呻吟。月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,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。高某倒头便睡,鼾声如雷,小姐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,想起纺织机台永不停歇的转动声,此刻的寂静却让她心慌。
她悄悄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照片,张瑜在封面上笑得明媚,那是她曾经憧憬的人生。
婚后的日子像褪色的老照片。所谓的 “铁饭碗” 每月工资刚够勉强糊口,高某把工资卡攥得死死的,下了班就钻进街角的小酒馆。
小姐在昏暗的厨房熬着稀粥,煤球炉的火苗忽明忽暗,铁锅边缘结着厚厚的黑垢。窗外的路灯亮了又灭,直到深夜,才听见醉醺醺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撞在楼道墙上。
1988 年那个灼人的夏末,黄岛的天空被烈焰染成诡异的赤红色,油库爆炸的轰鸣声如同巨兽的咆哮,震得胶州湾的海浪都泛起了战栗,黄岛里有条件的都投亲靠友,四处躲避。
小姐听到消息也开始准备往我家跑,小姐蜷缩在颠簸的顺风车后座,怀中襁褓里的婴儿正发出微弱的啼哭。
爆炸产生的热浪混着硝烟味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,呛得她不住咳嗽,产后虚弱的身体在座椅上摇摇欲坠,仿佛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枯叶。
“妹子,前面就是胶州地界了。” 司机的声音裹着担忧,“你这月子还没坐满,可得当心。” 小姐强撑着坐直身子,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:“总算逃出火海了。大哥,劳您费心了。”
她低头看着怀中孩子红扑扑的小脸,那稚嫩的眉眼像极了自己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,也暗暗下定了决心:无论如何,都要为孩子撑起一片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