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玻璃上时,我刚把最后一摞报表锁进铁皮柜。走廊里传来王姐嗑瓜子的声音,混着暖气片滋滋的水汽,在冬夜里漾出暖烘烘的人气。
小林从东北寄来的信就压在台历底下,信封边角磨得毛糙,邮戳上的哈尔滨还留着冰碴子味。
“小王,听说你要把东北姑娘领回家?” 王姐探进头,瓜子皮在指尖转着圈,“咱车间张师傅家小子前年领了个外地媳妇,彩礼要了八千八,现在跑了!”
我低头把信揣进棉袄内兜,贴着心口的位置,笑着说:“骗我啥?要钱没有,要房子没有,要人,人不帅”。小林在信里说,哈尔滨的冰灯映在松花江面上像碎钻,她总是在梦里梦见我,办完事后马上回去。
车间主任的搪瓷缸子在办公桌上磕出脆响:“结婚要房可以,但必须双方都是城镇户口。” 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,在他肩头上落了层金粉。
我盯着墙上的规章制度,油墨印的黑体字像钉子钉进视网膜 ——“夫妻双方需为非农业户口”。为了以后要房子做准备,我必须和小林结婚,这样婚后可以省一大笔钱,为将来做好思想准备,老人有一句话:“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”。
娘得知我要和外地的女人结婚,气得把笤帚摔在砖地上时,堂屋的燕子窝扑棱棱掉了块泥。“你敢娶那外地女人,就别认我这个娘!你听不到外面的风言风语?”
她额角的青筋跳得像屋檐下的冰溜子,“隔壁二婶说,现在专有人骗咱农村出去的娃,骗完钱就跑!” 我盯着土炕沿上磨出的木纹,二十年前爹下葬时,母亲也是这样攥着我的手腕,指甲掐进肉里。
“她不是骗子,”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“她单位破产下岗了,听说咱这里工作好找,而且环境也好,一年四季分明。”
三月的风还带着寒气,我在邮局给小林汇了五十块钱。汇款单回执上的钢笔字歪歪扭扭,柜台大姐敲着章说:“小伙子,这年头真心不值钱。” 我把回执叠成小块塞进钱包,想起小林信里写的 “哈尔滨的迎春花开了,像撒在雪地上的星星”。
路过百货公司时,玻璃柜里的金项链在灯光下晃眼,标签上的六百八十块像座山。我摸了摸口袋里攒了的三千块钱,那是我十年工龄的全部家当。
婚礼前三天,我在职工宿舍铺新床单。蓝底白花的的确良是小林从东北带来的,边角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。高老师抱着红本本推门进来,眼镜滑到鼻尖:“小王啊,证婚人我当,但你娘那边……” 他话没说完,我就看见窗台上落了只麻雀,正啄着我今早撒的小米。
“她说了,不来。” 我把枕套翻过来,里子是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改的。科长扛着录音机进来,磁带盒上写着《天仙配》,塑料壳子裂了道缝。
五一那天的阳光特别亮,照在礼堂红地毯上像泼了层蜜。我穿着洗得笔挺的蓝工装,胸前别着用红绸子扎的花。
小林的红毛衣是她嫂子给织的,领口还带着线头。高老师念结婚证时,话筒沙沙地响,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比礼堂挂钟摆得还快。
小林的手很凉,指甲盖涂着她从东北带来的凤仙花汁,红得像熟透的山里红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“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——” 高老师的嗓子带着山东腔清唱着,我握着小林的手跟着哼。礼堂后排的王姐偷偷抹眼泪,众人也跟着哼了起来。